破窗效應(節錄)
『這第二封信,其實不只是「一封」,而是由幾封不同的信所組成。有的是明信片,小小的字體寫得密密麻麻,有的用信封裝著,而每個信封裡,除了一兩張寫得滿滿的信紙,還都附上一張空白的明信片。一開始我無法理解這個舉動,為什麼不直接寫明信片來就好了呢?但是等看過內容之後,就大概懂了。明信片上的話,誰都看得到,可是有些話,確實只能潛藏心底,或者只能找個安全的黑洞傾訴,而信封,則負責守護著這些話語。
明信,暗信。那麼,為什麼信封裡還要附上明信片呢?從沒問過。但是我猜,是因為她想和我分享沿途所見吧。明信片上的照片,也都和她寄信的地址相近,如今人們越來越少用底片拍照,也越來越少將照片沖洗出來了——其實就連手寫信件也少之又少了——人與人之間的聯絡、溝通,全都化約在數位的世界裡進行,很迅速、方便,又不佔空間,然而卻彷彿也像是隱喻,隱喻著人與人之間的羈絆也隨著物質的減少而變得輕薄虛幻。在這個時代,還堅持著上個時代的物質生活,總是孤獨的。卻也時常覺得,這樣的孤獨,有其必要。
確切的東西,也象徵著情誼的確切吧。
我拿出第一張明信片。照片是一條大河的出海口,夕陽在半空中燃燒著,在河面留下一道金亮的光。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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你好,書店主人,記得你是希望我這樣稱呼你的。那天我們聊得很愉快,可是直到現在我還是覺得很神奇,你當初是怎麼察覺出我是準備要出去進行這趟旅程的呢?我記得那天的打扮只是平凡的T恤、平凡的牛仔褲、平凡的布鞋,平凡的背包,就像平凡的生活裡的那樣打扮,就像我現在也穿著的這樣。可是除了你,這趟旅程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其他人看出來呢。這應該是一種準確的直覺吧,和你談話的時候,我一直有這種感覺,雖然那天是我第一次踏進你的書店,是我們第一次交談,而且其實也沒講什麼,可是卻像是講了好多一樣。也因為這樣,讓我開始認真思考,該不該把這個秘密對你說。人們都說,把話講出來以後心裡會比較好受,但是我總是很懷疑這種講法,雖然憋著確實很難受。可是講出來的好受,也只是自己心裡的好受,就代表一定會得到比較好的對待嗎?不,說不定,還會得到可怕的懲罰。人就是這麼奇怪又捉摸不定的生物啊。在發生那件事情之後我常常想,如果我也能有像你那樣準確的直覺就好了,這樣的話,當初就能把事情看得更清楚,更能看穿他人的舉動背後有些什麼。也許有些表面上看起來壞的舉動不一定是出自惡意,可是當時的我並不瞭解這點,才會犯下那樣的錯……這樣講下去好像就是在替我自己開脫了,因為我也不是出自惡意才那樣做的。但即使如此,心裡還是很不好受啊,很不敢面對。抱歉,好像寫了很多東西但還是沒寫到重點,但老實說,我有點寫不下去了呢,像是有什麼哽在喉嚨讓人說不出話一樣,也許,過幾天,下一封信裡,我能更坦率地把事情寫出來。謝謝你,書店主人,我真的很喜歡你的書店,你介紹的那幾本書我帶著,但只讀了其中一本的開頭。等我讀完,再和你分享心得。謝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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『第二張明信片比較短,寄來的時間點則是前一張明信片之後的兩個禮拜。圖片是水彩畫,畫的是山裡的一個小村落,屋房緊鄰著,週圍繞著翠綠的山和樹。我想像她也許本來想要順著河流往大海前進,卻臨時有了不同的念頭,於是轉過身,往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。
雖然一切都只是我自己的想像。
這張明信片的內容比較簡短。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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你好,書店主人。我沿途寫信給一些人,但我覺得好神奇,寫明信片給你的時候,跟寫給其他人的時候相比,心裡面居然有覺得輕鬆。為什麼會輕鬆呢?也許就是因為你是一個陌生人吧。陌生人,卻能夠跟我交談,像我認識的人一樣。而且寫下這些字句的時候,我腦海裡居然浮現你讀著這張明信片的時候的神情還有心情。(雖然一切都只是我自己的想像)反倒最難的是寫給家人,寫給我爸。最親密的人一旦在心裡有了距離,就會立刻遠到無法想像也無法跨越。或許哪一天我能克服這到難關吧。希望可以。你會想多知道我爸是怎麼樣的人嗎?寫完才發覺這樣問好奇怪,哈哈。祝福一切都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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『她第三次寄來的是封信。這封信厚了一點,有更多張信紙,但是每個句子卻更短。信封裡頭夾帶著兩張海邊風景的明信片,構圖很類似,海也是同一面海,可是一張是透亮的藍,一張卻是深沈的藍,讓人驚訝明明是同樣的海,竟然也會有這樣不同的展現。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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你好,書店主人。
我殺了一個人。
我真的殺了一個人。
這不是修辭或者隱喻或者象徵,我真的殺了一個人。